補習補成政治犯-王文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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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文清(1921-2019),1921年生於日殖時期南投集集,後和家人搬遷至台北州新店庄(今新北市新店區),超過大半輩子都在新店生活,祖父為碧潭的傳統造船師。

王文清工作為郵務佐,後遭捲入「臺灣工作委員會郵電部門支部案」而受羈押,1950年經臺灣省保安司令部以《懲治叛亂條例》第5條「參加叛亂之組織或集會⋯」遭判處有期徒刑15年。

待到 2018 年才由促轉會撤銷判決處分,解開銬在王文清身上的枷鎖。

#碧潭渡船頭

王文清 1921 年生於南投集集,小時候在南投生長,但集集在文清的人生占比不大,九歲的時候搬回新店,和阿嬤同住。對王文清來說,新店才是他真正的家。那新店溪旁的高灘地,才是他記憶最深的地方。

王文清的阿公是碧潭的造船師,日治時期的新店,不像現在擁有三條捷運一條高速公路如此便利。很多時候上游一下雨,暴漲的溪水就把道路沖斷了。而唯一能仰賴的交通只能依靠水路,而造船工業對新店來說是不可或缺的經濟命脈。只可惜這項技能需要長時間的學習才能出師,很難傳承下來,到了王文清爸爸那一代,造船的技術就已經亡佚了。

貌似和平安穩的日子,在歷史的進程下開始崩塌;而文清求學之路,被突如其來的意外中斷了……

#忘不了的大空襲

好不容易考上開南商業的王文清,本以為能夠好好讀書。卻很不幸運的遇上了戰爭,讀書時期,日本發動九一八事件,蘆溝橋事變。台灣進入戰時體制,讓文清的學業斷斷續續,無法定下來好好學習。原本日治時期的學制都是四月一日畢業,那年軍部讓文清提前畢業。除了畢業證書之外,文清還得到了一只召集令,上面註明文清要去哪裡報到,1943年,文清正式徵召成為學徒兵。

王文清被徵召至岡山航空廠服役。當時,高雄是美軍的重要攻佔標的。24小時輪番轟炸,讓台灣滿目瘡痍。

據王文清回憶道:「當時美軍的輪番轟炸,把岡山廠的幾萬甲土地炸到全廢了。(炸彈)爆炸的一瞬間,我人被拋出去。之後摔了下來碰到地板,石頭木柴之類的都砸了下來,我彎曲著背讓他砸。爆炸的土砂粉讓我睜不開眼睛,整個耳朵都轟轟叫,之後就聽不到任何聲音了。」

自此,王文清右耳聽力永遠受損。

#戰後復原還是秋後算帳?

戰後,國民黨代表盟軍接收台灣,台灣從歡慶轉為悲傷,國民黨政府觀念上認為台灣人受日本的奴化教育,加上語言不通,台灣人再次歷經國民黨治理下政經各方面的不平等待遇。

王文清為了餬口,選擇到台北郵局工作。其實文清並不喜歡那份工作,那份工作待遇很少,與外省上司語言又不通,使他常常在工作上得不到平等的待遇。

當時因為語言不通,郵局方面增設「國語補習班」,而在慢慢學習著華語之後,受到老師計梅真的影響,應該著爭取平等的對待,後來,王文清和一群受欺壓的本省郵務士決定團結起來,爭取自己應有的權利。

「來喔!大家出來遊行喔!為了待遇」一聲令下,台北郵局的郵務士放下手邊工作集結起來,遊行到省主席官邸前,抗議在工作上遇到的不公。省主席陳誠打開窗戶對遊行隊伍喊:「我知道了!我知道了!你們回去吧」

此句話一出,所有人開心的笑出來,為自己得到真正公平的待遇而慶祝,殊不知,陳誠的那句答應,只不過是虛應了事而已,王文清的惡夢即將開始。

1950年,在台灣發展工運的計梅真被捕。除了計梅真受臺灣省工作委員會最高負責人蔡孝亁指揮,對國民黨來說,任何主張公平正義的社會運動,都是共匪的同路人。憲兵隨即展開大獵捕,一個月後,憲兵循線找到當時參與遊行的郵務士們,王文清就是其中之一。

「那一天,我也是照常上班。但兩個魁武的人闖入我的辦公桌前,腳踩在我的桌上。刻意把衣服撩起來,露出藏在腰上的槍。兩人把我架著,頭壓著走,想和門口的警衛求救,就把我嘴巴塢住」

#押入黑牢

文清被押入保密局南所。在那裡遇見了他的恩師計梅真。計梅真和他說「我差不多了,你好自為之,好好活下去。」

在關押待審期間,家人和女友探視王文清,才發現在關押的期間內,日常已經不像人過的生活了,牙刷用到沒有毛,毛巾用到成為蜘蛛網。而七個月的痛苦等待卻沒有任何意義,一天下午,文清在沒有開庭的情況下收到了判決書,上面寫著,有期徒刑15年。

「我當時一看判決書,上面都沒有法官的印章,只有油印的五張紙。那些判決書都是他們自己編自己做的,硬把你按下去,這就是判決。我氣到一拳往軍人監獄的牆壁捶下去,木板被我錘破一塊,獄警跑來問我怎麼回事,我強忍憤怒回:沒事。我這輩子永遠不會忘記,他是怎麼毀掉我的人生的。」
1951年5月17日,王文清被押送綠島新生訓導處。綠島上的烈日與虐待式的重勞動讓文清吃不消,「(監管)常常強迫我們搬補給,一包米大概百斤多,扛在肩上走路。磨著磨著肩上就長了水泡,在陽光的照耀下水泡破裂。流血的痛讓我步伐慢了下來,慢下來那些幹部就罵,走走走!還敢停下來啊。」

與世隔絕的這幾年,王文清漸漸麻痺了,他已經無法再體會外面的生活了。一日下午王文清收到女友的來信上面署名「無情的女郎」。在火燒島的這段時光,家人逐漸失聯,連女友都離她而去,可以說,文清本該幸福的人生,都葬送在火燒島上了。

#憤慨與補償

刑滿釋放後文清返回新店。當他回到熟悉的碧潭岸邊,所有的東西都不一樣了。身邊的人也忘記他了,而這段歷史文清不想忘記,他在2005年投入白色恐怖文史工作,為了把他被國民黨葬送的青春和遭受不公虐待的憤怒好好記錄下來,讓悲劇不再發生。

「把一群受難者推陷於可怕的政治冷漠的犯牢,我們何不實事求是,讓天下人都聽見我們的發聲,讓大家記得我們。」

文/許禕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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