堅持正義的叛逆-鍾紹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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鍾紹雄,1929年生於日本殖民台灣時期的台南州。他曾就讀台南工業學校,參與二二八事件,後因參與「臺灣省工作委員會」而遭逮捕。時光漫漫,直到2018年後,促轉會才正式證實「台灣省工作委員會」為合法組織,還給鍾紹雄遲來的正義與清白。

#電線桿間的童年

鍾紹雄生於台南關廟,父親是台灣電力公司的小主管。鍾紹雄從小就在父親的寵愛下長大。而他的童年時代也和一般人一樣,快樂無憂的上學。
鍾紹雄當時就讀關廟公學校,而他父親常常在鍾紹雄放學後,帶他和街庄長一同上酒家應酬,連當時的成人娛樂「賽馬」都帶著他去。
街坊鄰居都碎念他的父親「不要帶小孩去那些風花場所!」,但他的父親不把這些聲音放在耳裡,堅持帶著他四處跑,只為和孩子有多一點的相處時間。在這樣的環境裡長大,鍾紹雄無疑是幸福的孩子。

1943年,鍾紹雄選擇了台南工業學校電氣科就讀。鍾紹雄原本想要讀一般中學,想要繼續升學,但他父親希望他可以進入台電公司,「爸爸能夠罩他一輩子」。在一番爭吵後,鍾紹雄妥協於現實下,還是選擇和爸爸走向一樣的道路。

#顛沛

當時的工業學校需要讀五年,而入學後,大東亞戰爭的前線吃緊。而國難當前,自然是不會有什麼讀書機會的。鍾紹雄和班上的同學一起,被徵召成為大日本帝國軍的一員。徵召的期間不算長,鍾紹雄還沒習慣軍中生活,日本就戰敗了。
鍾紹雄說:「大家都知道不會贏,當時帶領我們的軍官,嘴裡小聲的唸著『敗了敗了,我看應該差不多了』」。

戰後回到台灣,鍾紹雄的生活環境變了。從前和爸爸用日語交談的街長,變成了帶著捲舌音的軍官。而不幸的,鍾紹雄因為沒有拿紅包「感謝」外省老師,而慘遭退學,退學不久後台灣就發生了「二二八事件」。

年輕的鍾紹雄,看到軍隊架著機槍屠殺民眾,難以坐視這件慘事發生的。他抱著必死的決心,和同學反擊憲兵隊。在敵我力量懸殊,即使在槍林彈雨的掃射下,沒有抵銷他滿腔熱血,鍾紹雄和同學決定轉戰嘉義。

在行動前,鍾紹雄的老師試圖勸退他:「國民黨的特務很厲害,就算去了你沒死,回來後也不會讓你好過的。」最後,在國民黨的強力鎮壓下,鍾紹雄只好放棄,另覓他路,伸張正義。

#囹圄之惡

當時的台灣,在國民黨全島屠殺後,已經沒有人敢開口討論政治了,而台灣人無處宣洩的憤怒呢?除了苦悶地埋藏在心裡,就只能躲躲藏藏地私下和可信任的朋友談論政治。鍾紹雄則私下跟左派朋友私討論政治。可想而知,如果這些話被洩漏出去,輕則迫陷囹圄、重則冤死。

之後不久「臺灣省工作委員會」遭到國民黨破獲,而這件事如同骨牌一般,亦影響到了鍾紹雄。1950年8月16日早上,鍾紹雄只是去台電公司找他的父親。三個黑衣人將他圍住,他開口就問了「你是鍾紹雄嗎?」隨後將他逮捕,送往關押死刑犯的監獄,保安司令部軍法看守所。

監獄裡的環境很差,十幾個人關在不到四坪半的牢房裡,連曲身睡覺的空間都沒有,只能疊著獄友稍作休息。若是人再多一點,只能站著或蹲著,移動對他們來說都是極大的痛苦。更不用提上廁所等生理需求了,十幾人共用一個尿桶,那味道刺鼻且毒辣,逼迫整間牢房的人都必須醒著。鍾紹雄的身體變得虛弱,生存意志也逐漸被環境削弱。

當時鍾紹雄想過輕生,因為他親眼見證過國民黨的殘暴與不講理。他的口袋裡放了氫酸鉀。他知道被抓了之後,結局只會有一種,倒不如提前解脫。
但是,雨水融化了口袋內的解脫。鍾紹雄求死的心強烈,甚至吞金子嘗試噎死自己,最後都沒有成功。他只能任由國民黨的軍隊對他虐待、宰剖。

#從火燒島到小琉球

1951年,鍾紹雄遭判刑12年,並且移監至別名火燒島的綠島新生管訓處。當時那座監獄有一個口耳相傳、令人聽之生厭的名字「流氓溝」(流麻溝)。儘管原意指得的是因為這條綠島最長的溪流有許多「鱸鰻」(與台語「流氓」同音)而得名。

鍾紹雄性格叛逆,時常反抗勞動。他回憶道:「當時我有一種反抗的意識在,如果要叫我上課勞動,就必須把我扛出去;反正被槍斃也沒關係,我被抓的那刻起,我早就死了。」
在打石場與菜園渡過不情願的十二年,鍾紹雄刑期已滿,但釋放的號令遲遲沒有下來。終於等到了,等到的命令上卻寫著「思想未改造」。

鍾紹雄連夜被送往小琉球繼續管訓,進行思想改造,美其名是說思想管訓;但其實就是無理由的延長刑期而已。小琉球的日子,雖不及火燒島那般高壓,但無來由的將一個人強拉離社會,拉離自己的親人。對鍾紹雄來說,他的人生就這樣空白了13年。

#遲來的正義

出獄後的鍾紹雄,返家發現家裡的妹妹已經成年,在台電公司上班。一切恍若隔世。台灣的社會變了許多,早已不是鍾紹雄習慣的樣子,他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回歸正常的生活。而他失去的那段空白人生,始終沒有獲得補償,他就這樣背著罪名繼續在台灣社會生存著。
四十年後的今天,根據國家轉型正義條例,已公告國家行為不法。鍾紹雄身上的罪名也終於被遲來的正義所平凡。難得的是,鍾紹雄即使身處不幸,他也從未和強權低頭、也未曾有一絲懼怕。

鍾紹雄不僅沒有怨天尤人、自暴自棄,反而轉化為正面能量,直至今日,依舊努力的和新一代的台灣人訴說島嶼過去的傷痕,以及不可妥協的人性價值。
「對於要迫害我們的中國國民黨和中國共產黨,我們就要拼命,跟他反對。只有這一條路,我們台灣人現在只有這條路。」

編纂/許禕捷 (新台灣和平基金會專員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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